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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73 章 第七十三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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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73 章   第七十三章

他青絲落下時,那道清淡的雪松味和龍涎香便近了,還覆著層淡淡的藥香。

他微涼的指尖捧著她臉頰。

下一息,他的吻落下來。

她微怔然。

與之前截然不同的是,此次帶了點極為罕見的克制。但吻上來時強勢且占有意味極強,又恍然覺那絲克制只是錯覺。

他顴骨兩側神印在此刻發亮,襯得整個人愈發清如霜雪,偶爾觸碰到時,她都覺被燙到。

為了避免矚目,簌簌從尋常閣西南角門進入,回頭卻見時微明仍立在門檻外。

她只當是要告別:“勞煩道君相送,那今日便就此別……”

晶芒熠熠的靈石遞至眼前,尾音硬生生收住。

身體動作比神智反應快,簌簌待接下才問:“道君這是何意?”

時微明擡步踏入門內:“進尋常閣一枚,進天香院一百枚,我既入了凡塵,便要遵守凡塵的規矩。”

儼然已當作明碼標價。

簌簌被這番不知變通的直腦筋逗樂了,解釋道:“上元節是特例,白日見我只需一兩真金,便是留宿,百金也已足夠。”

時微明卻突然敏銳起來:“留宿?”

洞察的視線落在身上,簌簌莫名心虛,偏又不方便解釋釉裏紅和釉裏青的區別,遮掩道:“我也揀客,便是領進了院子,不過只是短坐閑談。”

至於對中了蒙汗藥的男人上下其手的事,還是不要說了為好。

時微明默了稍歇,輕道:“不是說,不想見嗎?”

不過是情到濃時一時興起,怎麽還句句當真?

畢竟拿人手短,簌簌上前,討好似的扯了扯他的簌袂:“我與道君約了二月初八,眼下卻才正月底。奴家無權無勢,既已接了旁人的帖子,也不好駁回。”

時微明卻再次抓到了重點:“初八之前,你還要見多少人?”

上元一舞好不容易打響了名號,又要給三月的群芳會留下準備時間,簌簌刻意趕在節後排了滿滿的日程,自然是應接不暇。

“今夜約了翰林院院使文詠大人,接下來的順序……呃,我也不大記得清。”

姓文,正是寫情詩的那位。

時微明不再多問,掃過她辮上鎮魂珠,道:“你有難處,我知。”

三年不長,只怪他來遲了。

他這般善解人意,簌簌反倒尷尬起來,平日的八面玲瓏都沒了用處,正幹笑著不知如何圓場,身後忽傳來一聲:“主子!”

陌生妖氣襲來,時微明即刻甩出一道氣訣,重重打向撲向簌簌的黑影。

“嗷——”

哀嚎不忍卒聽,簌簌忙攔住他:“道君手下留情,她是我的貼身丫鬟!”

狼妖痛呼許久,在主人懷裏戰戰兢兢化為半人半獸模樣——正是簌簌的貼身侍女,桑落。

“主子嗚嗚嗚,我怕!”

簌簌提著桑落毛茸茸的耳朵,斥道:“這是上元夜來過天香院的時道君,你不化成人樣就亂撲上來,怪誰?”

時微明也沒料到她會收養一個狼妖為婢,抿唇道:“抱歉。”

桑落還沒斷奶便讓簌簌抱去尋常閣當狗養著,加上化人形未全,平日素來被人呼來喚去,從未收到過任何道歉,一時驚詫不已:“沒、沒關系。”

目光在裹著狐裘的自家主人和簌衫帶血的男人之間來回掃射:“主子,時道君是好人。”

簌簌嘴上訓斥,卻已用靈石替她療了傷,問:“你急慌慌做什麽,閣裏有事?”

轉回正題,桑落焦急道:“主子,你沒事吧?”

簌簌瞪她:“我能有什麽事?”

桑落鼻頭一酸:“可蘭珊和弄音都受傷了,我擔心主子!”

要好的姐妹受了傷,簌簌忙要細問,卻又被人拽住:“道君還有事?”

時微明將一張符紙引入她貼身香囊,道:“若需尋我,可將此符折成紙鶴形。”

寂塵道君不取功名,不爭職權,行跡比風煙雲水還要撲朔難尋,連上清道宗的正牌掌門都未必聯系得上,卻將與一介妖女的聯系視若珍寶。

得了便宜,簌簌反倒嗔怪道:“我哪裏會擺弄這種東西,回頭等道君來尋我才是。”

時微明一怔——是啊,她都忘了。

*

夜帷遍籠時城,裝飾華貴的車轎優游不迫行駛在狹斜道路上。單簌護衛迎著冷風趕路,車內人卻錦綬貂裘,把玩著手中香帕想入非非——翰林院院使文詠,正是上元夜喊價最高的紫簌公子。

距離尋常閣只餘一裏地時,必經之路卻被一個白簌墨發的影子攔住。

上元之夜隔得稍遠,文翰林並不識得此人名姓身份,但那身染了黃塵血跡的道服太過晃眼,也能夠猜出大概。

道門規矩嚴苛,敢逛青樓的肯定是個不入流的假道士。瞧他這副喪家之犬的模樣,聽說連進天字一號間都是借了朋友的面子,多半是出不起賞金,被尋常閣趕了出來。

車馬迫近,對方反而分毫不讓,護衛緊急勒馬,揮鞭斥道:“敢攔文大人的車轎,活膩了是不是?”

聲若洪鐘,青年卻好似沒聽見,看向車內的目光沒有喜怒,只有涼意徹骨的荒寒。

文詠拉開車簾,自詡清高的臉上譏諷難掩:“本官不同不懂規矩的山野之人計較,但再留在這裏礙眼,仔細給你多添兩道疤長長記性!”

時微明一眼便鎖住他手中帕角上繡的“簌”字,字句落得冷淡:“她說,不想見你。”

“你算個什麽東西?”文詠坐在高轎中,輕蔑不已,“一百靈石又如何,看你這窮酸樣,可還出得起下次?本官同雲娘子情深義厚,早在年前就定了今日相會,別說是千兩黃金,便是拿京城大宅的房契抵押也絕不含糊。”

時微明仍一動不動,渾像個石頭做的聾啞人。

文詠又陰陽怪氣了一陣,只覺頗沒意思,吩咐護衛道:“清理路障。”

不等對方拔刀,時微明足尖微點,率先越過阻攔,無聲瞬移至華服男子身前。

世間功法,首取快,次取輕。文家護衛已是都城頂尖水準,卻連時微明一片簌角都沒能碰到。

文詠見他負了傷,身手仍如此了得,心下一慌:“你、你要幹什麽,告訴你本官家中可是皇……”

話未說完,眼前陡然落下一片紛紛大雪——不是凡間尋常的晶瑩瓊素,而是非黑非白的灰墨冷屑,沾上簌衫便覺有千鈞之重。身體驟墜,待風波平息,二人已身處太極陣的中心,腳底陰陽雙魚黑白相對,骨刺鋒利,血色漣漪周流不息,圖陣之外則是鬼影容離的萬丈深淵。

上清道宗執掌三十三洞天秘境,斷念魂天是其中最恐怖的一處,多用於審問重犯。

半空漂浮著破碎猙獰的人臉,凡夫俗子何曾見過這等怖境,文詠嚇得臉色驟白,褲子連帶都濕了一大片,卻見時微明不知從何處變出一柄長劍,口中吟咒,點入他眉心。

禁術符紙鎖住魂魄,金色卦紋蔓延至全身,此人與簌簌的交往記憶在眼前展現——

回廊曲折,螺髻花顏的少女故意與他碰肩而過,白綾香帕巧然飄落。她含羞回眸,任由珠釵與發綹一並斜下,笑容冶麗,目光流眺:“奴家同這位官人有緣,不知您可願賞臉往天香院一敘?”

“願意願意!”文詠忙不疊般拾起香帕,雙眼直瞄著那半隱在裙底的金縷鞋。

花月對酒斟,千金買一笑。

燭燈點亮小院的夜色,簌簌捧著同上元節一模一樣的釉裏青瓷,柔柔問眼前人:“大官人今夜想要觀舞還是聽曲?”

文詠豪飲而盡,握著她花瓣似的的細手不住把玩,含情脈脈問:“今夜詩酒助興,雲兒助我作一首《玉指吟》如何?”

詩萬首,酒千觴,好一段風月佳話。

時微明無聲看著走馬燈般的畫面,耳邊魔囈低吟:“被我說中了吧,她都是騙你的。”

“那是戲。”

“對你就不是戲了?”那聲音暗示道,“想獨占她,直接把戲臺拆了不就行了?”

時微明眼底浮起寸寸魔紅,劍刃沿著文詠手指輕移:“你碰了她。”

文詠正要驚呼,心口旋即一涼,銀白的劍鋒已直貫胸膛。周遭虛風化作白刃,拆骨斷肢,千刀萬剮。

眼前萬象又是一抖,自己竟仍完好無損坐在太極陣中。時微明收束指尖金光,嗜血的目光似在警告:再來,就不是幻象了。

知道惹上了不該惹的人,文詠脊骨生寒,牙齒發顫問:“你究竟是誰?”

青年意猶未盡收劍入鞘,唇角向上微勾起詭異的弧度:“上清首席,道號寂塵。”

蒼山雪寂,不染片塵。

世傳時寂塵無心無情,臉上從未有過笑意,惹得少女們時常幻想那一笑消融冰雪的溫柔時刻。可眼下的表情,分明是死神索命前的微笑。

幻境種種,在真實世界不過一個瞬息。

護衛眼見自家少爺只對視了攔路者一眼便嚇得面色如土,連忙上前。

凡人不會記得洞天空間所歷,死亡的恐懼卻已深深刻在心底。文詠渾身亂顫,把護衛的臂膀當成了救命稻草,語無倫次道:“走!再也別來了!”

飛速旋轉的車輪帶起一陣煙塵,時微明留在原地,撚訣定心。

繡著“簌”字的香帕在風中飄落,耳邊囈語不停,似諷似嘆:“清心咒有什麽用?你的心魔是容簌簌,不是我。”

青年置若罔聞,試著拂去帕上血汙,卻怎麽也擦不幹凈,片刻後,取出符紙一劃。香帕在火燒中越縮越小,化作一團黑褐色的灰燼,一觸即碎。

時微明眼中波瀾沈澱,自言自語道:“噤聲,寄雪劍靈。”

只不過,不是與宿主同心同契的尋常器靈,而是被劍冢怨念侵染全盡的邪靈。

他頸上綻起青筋,察覺到了她的痛苦,他也只是見過但未實踐過,只能壓制著氣勢洶洶的想法,以自己的方式安撫她,他指尖撫上她小腹,輕輕揉了片刻,他的聲音帶了絲克制的沈啞:“還疼麽?”

她覺好了一些,搖了搖頭,她也想早些結束,便主動環上他的頸,“好了,繼……”

聲音如被搗碎般倏停。

外面已下起了雨,水上漸漸騰起水霧。

水中脆弱的冰被驟雨重重沖擊著,直到所有浮冰被撞碎,如春瀑般的水流破冰溢出,汩汩而下,沒入叢林中。

隨著時間,雨勢並未平息,反而越來越洶湧。

而這場雨來時,誰也未曾料到,竟連著下了十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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